※ 極限挑戰六十分

周末的兩天裡面,青城的他們密集地進行了既定行程上的練習賽。及川帶領著夥伴們爽快地痛殺了對手兩場,第一局他便用強力的跳發球拿下了五分以上的分數,重挫對方的銳氣,更活動了一番筋骨,因輕微扭傷腳休息了幾天的活動量,都在這周的練習賽當中,重拾而來。

手指的生硬就像從沒出現過,肌腱也恢復得完全,讓他又回到了平時的水準。

結束比賽時及川還因為一時得意朝了觀眾席拋了兩個飛吻、繞場揮手,耽誤了整隊時間,讓大家在場上空等,因而被岩泉揍了一頓,以被岩泉揪著衣領在球場上拖行的姿態回到了隊伍裡。

「好痛啊,小岩的鐵拳,讓我原先的腫包都快變成像出芽的酵母菌啦。」及川笑鬧著說,眼角還帶著一滴不知真假的眼淚。

 

 

今天是懶洋洋的藍色星期一,也是社團活動固定的休息日,距離上周二和烏野高中的練習賽,扳指一算又快七天了。這天從一大早起床那刻開始,及川似乎被這一股早晨低迷的浪潮給沖刷了,整個人呈現少見的慵懶,隨手拿了早餐,在玄關穿上皮鞋,便打開門跟上了等在外頭的岩泉,上學之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岩泉聊著天,邊啃著他最喜歡的牛奶麵包,放縱自己邊走邊吃,在岩泉出聲提醒:「及川,不要邊走邊吃。」後也沒有停手的意思,反而看著岩泉然後挑釁地咬了更大口,把麵包塞滿口腔,讓兩邊腮旁也鼓鼓的。

他但卻沒能享受吃東西的快樂,總覺得今天的牛奶麵包,令人乏味無趣,咬在嘴裡有點沒有香味、沒有甜味,舌尖完全不會興奮的彈跳。

他咀嚼、咀嚼然後嚥下。

啊,就只是這樣。

就只是一個澱粉被唾液化為麥芽糖,然後再轉變成葡萄糖被身體吸收的過程。

 

屬於及川徹的惡劣與活躍似乎陷入了一種說不出名字的休眠期。一整天下來,他都像一攤殘雪融成的水窪,坐落在屬於及川徹的座位上,對於外界毫無興致,只在外界要求他反應的時候,適時笑語兩聲,應答幾句。雙臂懶洋洋地攤直在桌面,將臉頰埋在兩臂之間,一雙眼睛卻咕溜地亂轉,十指在空中隨意舞動著,偶爾閉目小歇,偶而放空兜轉,靜得不像是他,彷彿徜徉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沒心情跟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們調笑。

不像他。

女孩坐在他的桌沿,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著話,聲音像林間的鳥兒一樣婉轉,但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及川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人家都說了這麼多話,你一句都不回應人家。」一直沒等到他的回應,女孩不開心地埋怨道。

「討厭,今天的及川好冷淡喔。」便跳下桌子,走了。

而他只是笑笑不說話,沒有任何挽留,任她們他身邊任性嬌嗔,來了又走。

 

那日與烏野的比賽之後啊,他又說了一些不著邊際只為留住時間的話。

說實話,烏野並不是一個令人期待的球隊,雖然他上場的時間才短短幾分鐘,但對方實力的參差不齊他一下子他就看透了。漏洞百出、連球都接不好的一年級,隊伍中沒有自由人,甚至沒有主攻手,除了三年的主將們和二年級的實力穩健外(但除了穩健還是只有無趣兩個字),也只有最後衝出來的小不點讓他點吃驚。

然而即便是快得令人吃驚的扣球也是奠基在小飛雄精準的托球之上啊。

但這是飛雄選擇了的一所的學校啊。

竟然就是這樣的一所學校嗎?

「雖然我今天只有上場打那最後幾分鐘,但下次就讓我們從一開始就全力戰鬥吧!啊,對了,我也會把發球練得更強的,你們的攻擊固然有力,但接球是一切的開始,連接球都接不好,很快就會碰到瓶頸了吧。」他走在烏野的球員們之間,拐彎抹角、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堆話,還當了一回對手的免費的顧問。

但當他看著影山露出完全沒預料到的驚愕表情,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上前阻止自己繼續說,還是做出其他的反應,及川就又覺得很有成就感,忍不住勾起嘴角,喜孜孜地笑了。飛雄還是沒變啊,還是一樣笨又好欺負。

他忍不住感嘆,指尖滑過眼睫,他可以感受自己興喜得,連眼皮都在跳動。

尤其是自己那最後一句啊,說的真好。

「高中盃預選賽快到了,你們要撐到正式比賽喔。因為我想||在正式比賽的時候,以同樣是舉球員的身分,光明正大地打敗這個令我疼愛的學弟!」他伸出直指,手臂筆直帶有威脅性地指向小飛雄下戰帖。

他那時複雜又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睜大眼睛神情困擾地瞪視著他的表情,可真叫人難忘。

小飛雄很為難啊。

又那個令他熟悉,及川看了千百回的彆扭表情。

為了說這一句話,這個沒實際功用的練習賽,也算是值得。

「離正式比賽已經沒多少時間了,我很期待你們會怎麼做。」及川轉身,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但真正期待的也只有一個人。

 

將近中午的歷史課,台上歷史老師正口沫橫飛地講述著二戰時期日本崛起,最引以為傲的輝煌,在黑板上振筆疾書,留下許多筆記,及川卻興致闌珊地轉著手中青色的自動鉛筆,低頭看著課本,似乎很專注認真,但攤放在桌面上的課本書頁卻潔白得連一道劃過的記號都沒有。

「沒有好好地做個王者呢,真令人失望。」窗外天闊雲高,他用手背撐著臉頰,嘆了一口氣,說了一整天下來的第一句話。

說真的他是有點訝異的。

對於高二時候的傳聞,那個語帶諷刺的稱號||球場上的王者。

及川還以為自己不在,北一少了一堵在影山前面擋著的牆,他會表現得比自己還好,甚至洗刷大家對往日對於及川前輩這四個字的敬畏、景仰,結果只是這樣嗎?

及川對影山的性格很清楚的,他貫徹了自己打就要打到敵人站不起來的理念,但卻又更加偏執。及川的理念是對外,是對網子對面的敵手的,但小飛雄的信念卻是對著全世界開炮,他的腦中永遠只有一套行事邏輯,那就是認真、認真、認真,把命豁出去似的認真,不讓自己好過的同時也不讓別人輕鬆,也難怪會被討厭。嚴以律己的天才已經夠讓人眼紅,各種羨慕既妒恨了,這下子還嚴以律人,別人只會覺得,你以為你是誰,到底憑什麼?

那場令觀眾席歎氣頻頻的比賽,他和小岩都去了。

所有的始末,他都看在眼裡,連最後坐在長椅上披著毛巾背向自己的影山的身影,也清楚地映在他的眼裡。

及川本來以為被施行焦土政策的孤傲王者,從此便不再踏足排球的世界,但他明顯小覷了影山。就算世界毀滅了,影山心中對排球與勝利的執著也不會消散吧。

 

自從高二那年回去看了他們的比賽之後,及川沒有特意留心著影山的動向。

其實他也不急著去打聽,因為總是會知道的。

總會知道的。

 

就是在意。

開學日那周,保有隱隱期待,卻又強裝鎮定,像是拆禮物一般等待著在入部申請書裡面看到他的名字,他都已經想好了該如何用話語來挖苦小飛雄,甚至挫他銳氣,讓他難堪,他把每一個話語行動之後,飛雄可能的吃鱉反應與拙樣的軌跡都推算好了,但結局卻未如他所願。

沒有,怎麼就沒有呢,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走在岩泉的身邊,及川若有似無地盯著他翻書頁的動作,琥珀般的棕色眼眸銳利而精準地都是對焦在岩泉手中的紙面上,目光灼灼,都像要把紙面凝視穿了洞,但視線一掃再過,來來回回好幾遍,卻怎樣都沒有對上那個他想最看到的名字。

「咦?小岩,這就是全部的入部申請書了嗎?」及川貌似不經意地問,卻又有幾分焦躁。

「是啊,就這些了,怎麼了,你為何這麽問?」岩泉轉頭看向及川,問道。

及川連忙推託:「沒事、沒事。」

右手撐在後腦勺,及川笑得雲淡風輕,語不正經:「只是覺得這學期的入部申請書,分量還真少,小岩啪啪啪地一下子就看完了,及川大人的魅力就這麼低淺嗎?真令人難過。

但字與字、句和句之間平淡得刻意,那像要掩瞞住什麼一樣的情緒,不偏不倚地被岩泉捕捉到了,尤其是那半真半假的笑容,根本不可能瞞過岩泉的眼睛。

岩泉狐疑地逼近及川:「肯定有事,假笑川,你這麼問一定有問題,你是在等什麼!」與他大眼瞪小眼,近得恐怖,那是一記頭槌下去會痛很多天的距離。

「才沒有呢!」思緒不過在得腦海裡轉過千分之一秒,及川有無數的選擇,但他終究避重就輕地帶過。

這點落空的期待他並不想跟人分享,即便那個人是小岩。

 

縱然無風,耳語仍舊迴盪,最後的終站在他耳邊。

明明及川對影山所展現的冷淡大家有目共睹,但關乎影山的消息,他們還是會第一個跑來跟他報告,明知道他有多討厭這個小學弟。

影山是他眼中的刺。

真是莫名其妙。雖然這樣嘟噥著,及川卻還是記在了心上,還還算堪用的資訊。

小飛雄,原來是到了烏野去了啊。

 

開學兩周,高二的他們升上了高三,隨著新血流入青城,他們終究站到了浪尖。

假期結束,一切都步上了軌道。

他得知的當天下午,便跑去跟教練交涉要跟烏野來個練習賽的決定,教練不答應,他又跑去找了總教練,盧來盧去終於拍板定案。其實以青葉城西在宮城縣內四強的實力來說,哪需要主動安排,各個學校都搶破頭想跟他們來一場練習賽,若非他有心安排,烏野沒門沒路,要來排隊可是必須從三條街之外開始排起才公平呢。

但本來就沒有什麼公平。

「你這樣做何必呢?」社團練習時,岩泉一聽到這個決定,頓時眉頭深皺,表示不贊同。

岩泉見及川不答,進而不滿地說:「還要求對方換下正式的二傳手,讓影山擔當整場的二傳手,也太過分了吧,這樣不是要弄得人家不得安寧?好像我們用條件逼迫著對方接受一樣。」

但及川既然已做了決定,其他人便沒有插手的餘地,他留下了個肯定的結論,其他便撒手不管了。

「聽不到、聽不到,我什麼都聽不到~~」

「做人不要太超過,明明討厭就不要隨便招惹人家。」岩泉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臉。

「小岩,好痛,我是靠臉吃飯的欸!」及川吃痛地叫鬧。

一邊做著暖身拉筋,在光潔的木質地板上他看見自己的眼睛,他也說不明白這種又厭惡卻又忍不住想看、想知道、想掌握的情緒叫什麼,也不知道這想見到影山的矛盾與複雜從何而來。

不過就是一顆曾經令人刺目的原石,曬得他的眼睛帶傷,從未真正痊癒。

 

撐著下巴,及川左手轉著自動鉛筆,筆身在優美的手指間轉動,他將自己的思緒與課堂無關的事物讓抽回,將視線從窗外移轉到課本上。

三點半的鐘聲要打響了吧。

放學打掃之後,社團活動也要開始了吧,今天的小飛雄也會認真地練著球吧,會因為誰而眼睛發亮嗎?會追著誰懇求對方教受自己關於排球的技巧嗎?

但應該不是他了吧。

偶爾還是會懷念起小小隻可愛可愛、任人揉捏的小飛雄,任何心事都寫在臉上,好猜好懂好捉弄,好像輕輕就可以抱起的小男孩。

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嗎?取而代之是幾乎可以跟自己平視的少年,一雙防衛性十足的眼睛,雖然仍舊是坦然直率,但口中的我們變成了他們,就是多了一份疏遠、一段距離。

「實在好懷念那雙圓滾滾、天真無邪又可愛的大眼睛啊。」他忍不住說出口。

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面。還記得嗎?當時他用那軟綿綿還未變聲的可愛聲音,誠懇地請求:「請教我跳發球。」

而他都是怎麼回應的。

「笨蛋、笨蛋,誰要教你啊,笨蛋。」拉下眼皮,對他吐舌,做鬼臉。

他是怎樣的表情呢?困擾?不解?不開心?咬唇?扁嘴?

但下一次卻又會再度重來,還會認真地在字句上斟酌。

比如說「及川學長,請您教我發跳發球。」一次比一次嚴謹,但他知道問題從不是出在那一字一句的差異上。

就只是單純地討厭著,討厭著他的礙眼,討厭著他明明有天賦卻比任何人還認真。

討厭著他總是對他敬畏,無論他如何欺負刁難他,討厭到他無時無刻不會想起,他討厭他這件事,討厭到了骨子裡。

但當日再見,他對他那種發自心中的景仰和自然而然的親近已經不見了,他看不見了,像是他與他之間的拔河繩……鬆動了,甚至斷裂了。

他的聲音中還帶著距離感跟戒備,真是不夠可愛。

那個人。

原來在你眼中,我只是疏遠的那個人啊。

虧你每一次的比賽我從未缺席過。

但,也不能怪你,他抬起手腕,在教室裡光亮的日光燈下望著自己的手。

那個記憶中的男孩是被他扼殺的,就是用這雙打排球的手。明知不加以引導,以那執拗的個性、求勝的偏執,終是會走上歧路的,卻不曾攔阻,任他撲火,任火焰灼身,在他跌至最疼痛的深淵裡自己爬起來。

不曾伸以援手。

然後最初的那個男孩就這樣像未曾存在一樣,在他的生活中失去蹤跡。

 

而如今眼前的這個少年,眼中還有他嗎?

及川無法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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