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背景的是攀爬低海拔淺山,若於台灣高山不幸遭遇山難,請不要選擇下切溪谷!(請停留原地、往回或往稜線走,利於山友幫助跟救難隊搜救) 

※ 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句我喜歡你


那個平常總是挑釁地指著別人鼻子威嚇,又或者淘氣地在頰邊比Yeah,帶著球繭的修長食指,正比向天空,鐵製的圓環不鬆不緊地勾在他第二個指節上面。手指的主人正無聊地繞著手腕,圓環上短鍊鉤著的亮紅色的瑞士刀組,也隨之在空中迴旋,他就這樣甩啊甩,也不怕一鬆手就飛出去。另一隻手無聊地托著下顎,及川正好整以暇地盯著盯著不遠處的河川,不時地搖頭,發出不甚滿意的「嘖嘖」聲。

 

▼▼▼

 

「笨蛋飛雄~~及川前輩累了,要休息,要去休息了~~。」

及川徹剛結束了一番勞動,其實只是五分鐘前蹲在溪邊用瑞士刀把撿來的木棍削尖,之後便大聲嚷嚷地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就全交給你啦。」說著便把削尖的木叉輕拋丟給影山。

「及川前輩,這是?交給我……?」影山接了過去卻是一臉茫然,很明顯完全無法理解及川的意思,皺著眉頭,用一臉不解的表情看著他。

「這就是魚叉,這是拿來插魚的魚叉懂嗎?就是小飛雄拿著這個去河裡打魚,把晚餐插回來,這樣夠清楚嗎?」及川將雙手向上伸直,向後懶洋洋地伸懶腰,往遠處走去。

及川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把晚餐的食材丟給了影山一個人處理,自己倒是清閒,踩著河川間起落的石頭,一躍跳上在小瀑布前頭的大石頭,無所事事地盤腿 坐在上頭休息,還閒得發慌,甩著瑞士刀的環圈,無聊地大打哈欠,調整著屁股的角度,畢竟河上的大石頭被陽光曬的暖暖的,剛坐下還有點燙。

天邊日光還亮著,明明已經是海拔蠻高的山上了,他們離天空還是很遠,過午的陽光是金黃色的,透過樹與藤之間的縫隙灑下微波,樹林間的翠綠彷彿蒙了一層輕薄的紗。

河水湍急卻清澈可見底,水底的石頭有幾顆,如果及川真有心情,認真數也可以數盡吧。

幾隻翠鳥停棲枝頭,正看準了時機,準備俯衝而下,遠處幾隻白鷺悠閒地緩步水中,用黑色長足,擾動靜水。

穿過髮梢的風吹動他褐色的髮,及川閉上眼睛,昂首迎風,呼與吸之間滿是山間清澈的草木香氣,但下一秒他卻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美景再美,就是有一點糟糕,難以忽視的現實。

他現在遇到山難了。

 

早先及川和球隊的大家走迷了路,在叉路上二分之一的機率選擇題,卻意外選擇上了獸道,更慘的是沒在第一時間發現。因為那時候的他,太凝神注意著兩件並不重要的事情,一是往山頂疾走,二是影山有沒有跟上來,根本忘記了檢查自己的目標是否正確。

當碰到影山的時候,做對事情跟把事情做對的先後次序都亂了,只想讓他露出慌張的表情,沒想到卻讓自己也弄得一樣慘。

當察覺不對勁時,前頭已荒蕪人跡,在凌亂的樹林、荒草徑裡根本也找不到所謂的回頭路,及川閉著眼睛,苦惱地絞盡腦汁,試圖回想路到底是在那裡走錯 的,是何時開始往下延伸很明顯不是往山上,也不見其他山峰、稜線的。但完全想不起來,太多著轉折處都是同樣的景色,就是樹樹樹樹樹一大堆的樹,完全無法辨 識。

為此及川還跟追著他而來影山大打出手。

「我們迷路了。」看著及川扒著頭髮,影山感覺不妙。

「那我們現在馬上往回走。」

「沒用的,如果往回走就可以,我還需要困擾嗎?」

「及川前輩,你實在太胡鬧了──。」

「還不是都是飛雄的錯。」都怪你啊,都要怪你啊,怪小飛雄你就是我的毒藥啊,通透血液,直至四肢百骸。

及川忍不住腹誹起來。

對了忘了說,是他和影山,兩個人一起,和球隊走散了。

過了這麼多年,影山早就不是及川記憶力那個身高只到自己胸腰之間的單薄少年了,與影山較力,根本是及川自找苦吃。

本來他們似乎有打算互相揪著對方的衣領較勁,但這次為了登山根本沒有穿有領子的衣服,渾身是光滑平整的防風防雨材質,滑溜溜的,根本沒有施力點,及 川的手還好笑地滑掉,明明要打架卻一直處在各自犯蠢、驚惶的尷尬處境,所以後來也只是拉著對方的背包肩帶和胸前H字形的胸前釦環,但畫面實在太蠢了。

「不是要打架,連打架都不會打,小飛雄實在是笨笨笨笨~~~」

及川又使出那套好用的老招,順著影山的力量,再借力使力地推回去,把影山推倒在野地的草堆裡,然後用俯視著他的角度,再度雙手叉腰,仰身大笑:「哇哈哈,還是我贏了!」

這招實在屢試不爽。

影山在被戲弄的抵抗這點完全不會進化啊。

「及川前輩怎麼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幼稚,都沒長大嗎?」但沒進化這點,顯然並不是在口舌較勁上。

從蕨類堆裡爬起來,影山的背上沾滿著微濕的土屑,他將拉鍊拉下,脫下外套,抖了一抖

「你才幼稚,正常人不會中我的激將法,只有笨蛋才會中招,你這不是追上來了嗎?笨蛋、笨蛋、你就是大白癡飛雄,營養都用在長肌肉、長身高,四肢發達,但腦容量都沒變多吧。」雙手拉下眼皮,吐舌,還震動舌頭發出嘲弄的口水聲音。

在影山不開心的神色裡,及川朝著他做了一個一個低階又幼稚的鬼臉。

 

將收攏好的瑞士刀捏在手掌裡塞回褲子後口袋。及川再次從口袋掏出電量滿格的手機,俐落地解開密碼鎖,桌面跳出的是那張高三那年春高預選賽之前,在路 上巧遇影山時所拍的照片,影山鞠躬哈腰,而他笑得張狂開朗回身朝著掌鏡人比出Yeah的手勢。即便那照片在猛的手中拍得極爛,不但沒有對焦好,他的臉隨著 搖晃的畫面簡直像一團拿鐵咖啡上的未融盡的牛奶。但這些年,他總是忍俊不已,也總是捨不得刪掉。

及川抬起手臂舉直過頭,將手機給舉高,還是收不到任何訊號,手機滿格的電量卻一格的訊號都沒有。

可惡,怎麼還是還是沒有任何訊號,實在沒用,太沒用了。

及川生氣地用手掌拍打著手機。

即便指南針APP為他精確地指出了東南西北,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可以上山或下山,只能等別人來救了。嘖了一聲,及川突然想起出門前自己還打電話跟小岩炫耀:「我們迎新要去登山喔,羨慕吧!」現在對比起來真是無比諷刺。

「那山挺高的,你們裝備都齊全嗎?要不要帶一隻無線電對講機以防萬一?」岩泉問。

「無線電也太重了吧!小岩你又沒有要來幫我背。」

「那至少帶個瑞士刀或打火機吧,以備不時之需,萬一走失,至少不會失溫或餓到。」

「小岩~~你好像我老媽喔,管這麼多,嘻。」小岩真是烏鴉嘴啊,及川掏掏耳朵,並沒有放在心上。

「垃圾川!你欠扁!我懶得管你了。」

「還是你要請假來,車子還有位子喔,我會幫你留我旁邊的位置的,研習會沒有那麼重要啦,來陪我啦、來陪我啦,快跟你們老師請假啦!還是你不知道你們老師的電話,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查。」

「不要吵──認真聽我說話。」

「唉呦,你放心啦,我又不是一個人去,裡面還有嚮導、教練,小飛雄也會去,總之沒問題的,不然你叫小飛雄來幫你監視我啊。」

「我才不要。我就是最怕這樣了,你們兩個湊在一起,很難想像不會發生什麼事。不管你愛不愛聽,總之在山上要安分地聽嚮導的話……不要自作聰明……」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老媽。」

結果被三秒怒掛了電話,摸著有點發疼的耳根及川聳肩肩,不以為意。

嗚嗚嗚,早知道就聽小岩的話了,媽媽我錯了,除了因為覺得瑞士刀組很酷很帥帶在身上以外,其他的東西都沒有,真的是自食惡果。但往好處想他們現在是在水邊,有水源應該也會有食物,至少不會餓死,但還是讓人煩躁,及川懊惱地隻手往後,將耳際邊的褐髮往後扒。

但當他把眼神收回來,轉而望著不遠處的正在跟魚奮鬥的笨蛋,焦躁懊惱的情緒似乎軟化了幾分。第一次體認到山中無歲月的涵義。其實蹉跎光陰,等著別人來搭救的時間也不這麼浪費,被圍困在這裡也不如想像中無趣,至少他有了合理的理由,在這山河之間與他獨處。

就他和小飛雄兩個人。

抬頭望向天空,雲川湧動,他的心也湧現著難以言喻的情愫。

因為被圍困在這裡,他可以理直氣壯地這樣說,並非他情願如此,只是現狀所逼,他也是迫於無奈。連那些基於前輩的自尊、同為二傳手的驕傲而不願甘心說出的話語,好像在這個被凝滯的時空中都可以傾吐而出。

及川就這樣盯著影山,看著他將長褲的褲腳捲到膝蓋,拿著那炳及川早先用瑞士刀削尖了的木叉,往水裡走去。

及川將雙掌彎曲成一個空心的圓,放在嘴旁邊,打趣地喊:「小飛雄,你乾脆把褲子脫下來吧!前輩怕你太笨,等一下弄得全身都濕,這裡可沒有。」

「我、才、不、會、弄、濕!」影山急促地扭頭看了及川,像是要證明自己可以一個人睡才不會怕黑的幼兒,回答的話語裡滿是不服氣。

影山憤憤地往水裡大步跨去,濺起白花花的水光。

才說不會弄濕,這樣子褲腳都濕一辦了啦,及川忍不住吐槽,笨蛋,真的是笨蛋啊。

影山把本來捲至膝蓋的褲管又再努力地往上捲到了大腿根部,他的小腿以下都埋在水裡,而且像被及川方才那席話所影響,行動間感覺更為謹慎,一邊顧著腳下是否有踏穩,一邊又要注意褲管的長度是否會埋進水裡,手忙腳亂。

影山微弓著背,神情認真而凝重,手裡拿著魚叉,藍色的眼睛凝視著水面,像是照映在水面上像一對碧藍的雙月。

影山吁了一口氣,集中精神,仔細看,仔細看,魚的位置,下一步會往哪裡游泳。

驀地,影山像是看準了獵物,靜止不動,緩緩地將右手高舉向後抬高,繃緊肌肉,他的眼睛就如同平時追蹤著球著軌跡一樣,把水面下游動的魚,也牢牢地刻進瞳孔裡,等待,只為抓緊時機。

就是現在,就是這一剎那。

影山奮力將木叉射向水裡游魚,瞬間水花四濺,飛散起的水光遮去了及川的目光,他本來輕鬆地把雙腳伸直,雙手向後按在石頭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此刻卻也 忍不住認真起來,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屈膝抱住雙膝的動作,就像是他平常在午夜時分,凝神觀看敵手賽前影片研究戰術那樣的仔細認真,像要雋刻進去骨頭血肉精 神裡面的那種認真。

有中嗎?有中嗎?到底有中啊?及川在心裡焦急著。

笨蛋飛雄,射中就不會自己歡呼一下嗎?真是的。

「啊,怎麼又游泳走了,可惡,讓我戳中啊。」隨後,影山懊惱地壓著自己的頭,發出動物似的憤怒低吼。

及川遠遠地就知道,哈,落空了,他倒要看看笨飛雄到底要到第幾次才能捕到一條魚啊。

一旁的白鷺正悠悠地走過影山的身邊,似乎用著憐憫又鄙視的目光看著這個陌生的大型生物,長這麼大隻連一條魚都捕不到啊,還真可憐。

像是動物天性一般捕捉到了對方的輕視,影山眉頭緊蹙,迅而兇猛地轉頭與牠對視,瞬間大眼瞪小眼。

「可惡,你隻大肥鳥……看什麼看……想打架嗎?」

那是白鷺啊,飛雄,及川感慨。

你跟他認真什麼?

你是人而牠是鳥啊,不過及川能理解他大概無法分辨其中差別吧。

哼,白鷺高傲地抬起頭不理影山,優哉游哉地叼著嘴邊的魚,挑釁地在他面前緩行而過。

「可惡……連鳥都看不起我。」影山不悅地嘖聲,便又握緊了魚叉,繼續往水深之處走去。

影山雖然正背對著及川,但及川完全可以想像影山現在的臉上寫滿的表情,懊惱、煩躁、生氣、不悅、皺起的眉頭、噘起的嘴,各種心情會在他心中輪番上演,同時也在臉上輪番上映,光用想的就覺得好笑。

喜形於色的笨蛋啊,但還真是不屈不撓。

雖然及川從未說出口,但其實他一直很喜歡小飛雄認真的模樣,不顧一切的執著,真的很迷人。雖然曾經大多時間是討厭著、排斥著、逃避著、抗拒著,但很 多年以後發現啊也許同時也是喜歡著的。初中時候的他,一度被眼前的局給困住,前有仇敵後有追兵,焦慮憤怒讓他失去了自己的腳步,眼前的路被霧色給蒙蔽了眼 睛,他像是負傷的野獸,只想毀滅身邊一切。

直到小岩打醒他,他才從迷局裡走出來。

但此刻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他了。

按著心臟說句誠實話。他是真的欣賞他的,如果心臟能再大點,也許可以容納更多正面的情緒,不會是各種忌妒、羨慕、恨,各種最極端、相悖離卻又相依近的情緒在心中打轉。

但若不是如此在意,怎會想一再地作弄他呢,就是因為挑撥了之後會有反應才好玩嘛!及川曾想過,如果小飛雄不是和他同為二傳手,注定站在同一個位置上競爭,不是注定只有一個人可以生存,那他們之間又會如何,也許就不會存在這麼多複雜與糾結,但誰說得準呢?

也許他們根本不會有交集。但這只是及川妄自地臆測。

他才不會告訴他呢。

「還沒有放棄啊,打了半天,連一隻小蝦米都沒有。太陽好大啊,及川前輩在這裡曬太陽,都快曬脫水了。」

認真道都聽不見了啊。

影山之所以為影山就是因為,他可以又再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次投入,做事都專一而堅定,像是這樣子的狩獵,像是要把一生的信念都投注在那炳木叉上面一般的認真,認真又可愛的小飛雄。

雖然理智上及川並不想把可愛兩個字套在他身上。

但真的是……可愛啊。

及川悄悄地拿起手機,小心翼翼地對著影山的身影對焦,啪嚓,不讓影山發現地拍了一張──狼狽的原始人獵魚圖,還一邊安慰著自己,那是因為小飛雄太蠢了,所以我才要拍照存證,但另一方面,他知道並非只是如此單純的原因,但誰又知道呢。

及川喜孜孜地將手機滑進口袋,不動聲色,連眉毛都沒挑起半吋。

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呼,「啊!」是影山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怎麼了?咦!小飛雄你抓到魚了嗎?你抓到了嗎?」及川抬眼,連忙往影山的方向望去,只見他呆站在原地不動。

影山抬頭,兇猛的視線掃過及川,眼角還帶著一滴淚珠,本來詫異而不悅的目光,在但對上及川毫無防備地洋溢著笑容的臉龐,瞬間軟化了一半,臉上還呈現在看走了神的狀態。

影山很少看到及川露出這樣的笑容,或者有,但很少、或許不曾是對著自己的

他眼中的人,從不會是他。

「沒想到你還蠻厲害的嘛,前輩可是半點指望都沒有放在你身上呢!你刺到魚了嗎?快點給我看看,快──。」及川興奮地從石頭上跳下來,踩過一個個大小石頭,往影山的方向快步跑去。

「……沒有,魚又游走了。」影山面有難色,雖然不是很想弄壞及川的興致,卻礙於個性的坦率誠實,他還是開了口釐清。

「是我的腳趾被石頭底下的螃蟹夾了一下。」說完以後彆扭地別過頭去,有點挫敗地努了嘴。

「被螃蟹夾到了?哈哈哈,被螃蟹夾到了?一條魚都還沒抓到,你的腳趾就先被抓到了啊!」及川插腰大笑,俯視著影山。

「及川前輩笑得太誇張了,真的很痛。」影山扁嘴,表情複雜。

影山被拖到了岸邊,及川自告奮用地說要幫影山把瘀血擠弄乾淨,雖然影山嚴正地拒絕,還是難敵及川學長迅雷不及掩耳的下手速度,回過神來,小腿肚已經被抓在了及川的手中。

可惡,又輸了。

傷口不大,只是皮肉傷,雖然對於他們常常在排球場上劇烈運動的人來說,只是一個不傷及筋骨的小傷口,但是對於有神經有痛覺會流血的正常人來說,在怎樣的傷口,還是會痛的。

實在太惡劣了,極度惡劣,尤其是對傷患的手勁還這麼大,影山咬著下唇,眼睛濕潤卻恨恨地瞪著及川,忍不住發出吃痛的聲音,想要把腳板從及川手上抽走,但及川卻笑得開心,好像影山愈慘他就愈爽一樣。

影山不禁開始思索,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在意眼前這一個這麼惡劣的傢伙。

而且還在意著這麼多年。

明明知道總是被他戲耍,呼之即來喚之即去,像他家養的一條小狗,總是被逗得繞著他的指尖團團轉。但每一次重新來過,自己還是忍不住被他所吸引。

就像名知道它是一隻會啄人的鳥兒,還是忍不住被他美妙的歌聲所吸引,伸出自己的手指,希望它可以跳在上面引吭高歌,但下場總是指尖被啄得鮮血直流。

但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的下一次,卻仍舊陶醉在它美妙嘹亮的歌聲裡,無法控制自己那顆紊亂卻誠實的心,再次為它怦然。

同樣的方式,卻又期待著這次也許、也許會有不同的結果。

及川抬起頭問:「對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左手是抓著什麼?」

「啊,左手?」影山困惑地跟著附和。

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影山一直握著的左手向及川高舉,一本正經地說:「喔!左手,我把它抓起來了!誰叫牠要咬我。」

那是一隻正在掙扎、揮舞著大螯的青蟹,有著石頭一般的自然偽裝色,但看起來十分肥美。

「小飛雄!你……笨歸笨,還是有點用嘛。」及川詫異地道。

影山像是看到及川讚賞的眼神,耳邊奚落的話,似乎可以充耳不聞了,忍不住綻放了微笑,有點含蓄又靦腆的笑,但他自己並沒有發現。

及川捲起袖子,雙臂向後伸展,扭動脖子,做著暖身運動。

「好了,血都擠乾淨就沒事了,快去旁邊休息看及川前輩大顯身手。」

「喔。」

「你看、你看,最後還是要我出馬吧!」

明明到前一刻為止態度舉止都是輕浮,但認真起來的模樣,卻還是很帥氣。影山看迷了眼,及川取走影山手裡的木叉,往河裡奔去,一連就刺穿了兩條魚。

他舉著木叉,上頭輩被穿體而過的魚還在拚命掙扎,及川得意地,向影山展示著,還一邊傳授正確度未知的小常識:「小飛雄,我跟你說,你初中到底有沒有 好好讀書,你們老師到底是怎麼讓你畢業的?水面會折射,你不能看到魚就往魚的方向射去……我一直在旁邊觀察你,你……怎麼會這樣……你看到的是你視線的深 度,不是魚真實的位置啊,要往視線的上方射啊……」

其實影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走出了排球的領域之外,對於別人而言的常識對他來說就像外星語言一樣。但他很享受在及川對他一個人的大自然小教室時間,卻又忍不住心想,如果排球也可以這樣就好了。

可以也傳授我一些發球技巧嗎?

及川徹老師一開課就是一個晌午的時間,但影山卻覺得很短暫,比一場球賽還短。

 

天色逐漸暗了,光線漸淡。

一整個下午的勞動,他們補了足夠吃一頓晚餐的魚還有加菜的青蟹一隻,接下來就是準備升火烹煮晚餐了。

「及川前輩,這是我找到的木材,給你。」影山抱了滿懷的木材,從遠處走近,獻寶似地砰地一聲,全堆在了及川的面前。

「嗯,我看看。」及川蹲下身,挑剔地一根一根拿起,在眼前檢查。

影山湊向前,瞪大著眼睛看,。

「這根不行、這根不行、這根也不行,你是笨蛋嗎?怎麼都找到濕的木材呢,這樣要怎麼升火。」將不合格的木材隨意往身後扔,及川一邊碎念道。

「回去繼續找。」

「好──。」影山略感失望,但也沒說什麼,事實擺在眼前,他只是順從地轉身準備走回樹林。

「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去,怎麼就是教人不放心。」及川邁開步伐,追上影山,然後他們一起比肩走進了樹林。

 

滿天星斗之下,及川卻埋頭生火,沒空欣賞美麗的夏季夜景。

「累死我了。」丟掉了手中鑽木取火的木頭,及川舒服地往後一躺,而影山則是乖巧地把處理好的魚,放在火上烤。

及川翻來覆去感覺冷,便又再爬起來,圍著好不容易升起的冓火,張開雙手,對著搖竄的火焰舒嘆一氣,搓揉著手掌心。早晚溫差大,如果有火,這個夜晚大概會好過一點了,雖然是只是在半山腰,但即便是中低海拔也平地高,日夜溫差大。

跟笨蛋後輩一起被圍困在這鳥不拉屎的山林裡,實在是這輩子最慘的事情。除了體力活還行之外,根本毫無用處的後輩就是個排球笨蛋。找了一個小時,也只 找了一些濕淋淋的碎木屑回來,他只好再跟著去蒐集一次。跳下河裡,木叉拿著好看,卻連一條魚都刺不到,雖然最後是因禍得福補了一隻大青蟹回來,但說實在 的,那些球場上的精準、銳利都到哪裡去了,還被螃蟹夾到了小拇指,蠢死了。吩咐他去採野菜,就這樣摘了一大堆色彩鮮豔,白癡都知道是有毒的香菇。

笨死了、真是笨死了。

沒有我就是不行。

 

飽餐之後,雖然天色暗了但時間還很早,在這山裡面也沒其他娛樂可做,影山與及川便圍著篝火對坐。

火焰在彼此的眼眶裡搖曳,像是在眼睛裡跳舞。

這是影山第一次跟及川兩個人獨處,不是在人群裡和同伴們一起為北川第一中學排球隊吶喊加油,不是在燈盞明亮的球場上一起做著接球、托球、扣球的練習,更不是在網子的彼端推著球。

只是很簡單的隔著火焰,他與他近在咫尺,是伸手就能觸碰到他的距離呢。

起因是他們遇難了,以及川前輩唯恐天下不亂的說法,是這樣子的,他們遇難了。其實就是在山裡面迷路了,追根究柢還不是及川前輩的錯。

升上大學後的影山又遇到了及川。及川仍舊是人群中最顯眼的存在,就是那眾星拱著的月亮,即便是最深的夜,你往天上還是找得到它的身影。

這次排球部的迎新,及川前輩提議一起登山順便鍛鍊體力,他們便來到這裡了。但及川前輩不知道哪條筋不對沒接通,走到一半便挑釁地硬是要跟他對賭看誰 先到山頂,影山先是隱忍了下來,想說就讓著他,誰知道他卻得寸進尺。雖然說已經是大學生的影山,心智都比國高中的時候更加成熟,但對方可是及川徹,影山最 終難免還是上了當,這不是應該是日向會做的那種低程度的挑釁嗎?影山努著嘴,蹙眉看向對面朝他擠眉弄眼的前輩,心裡頭百般無奈。總說我幼稚又笨,明明自己 也沒成熟到哪裡去。

偏偏當時教練正在跟嚮導談話,社團裡的其他人也各自閒聊,根本沒有注意到兩個脫了隊,等眾人發現時,他們早就不知去向了。

 

火繼續燒著,及川朝著火堆添加木材。

他們從最近排球社裡面大家最近的狀況開始聊,接著是練習賽過程所收集到的資料、大學賽季的各校強勁對手分析,到國內外精彩的比賽,最後他們已經把能聊的話題都差不多聊完了。

「及川前輩,我們會死嗎?」

「呸呸呸、笨蛋飛雄,這是什麼笨問題,你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拖上我。我可是日本排球界明日的希望,我可不要、不,是絕對不要跟你死在一起,而且還死得這麽蠢。」

「要死我也要帥氣得死在球場上。」

「這樣的死法真的很帥氣!」影山忍不住附和起來。

「你也太沒立場了吧!」及川吐槽。

火焰在藍色的眼睛裡跳動,像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影山的心裡有著聲音這麼對他說著,告訴他吧,也許沒有下一次了,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告訴他吧。

一直以來影山只是想追上及川的腳步,像是追上滿天的繁星,想要一窺它的美麗,但直到最近才真正明白,那種在意到不行,心臟快爆炸的感覺,是喜歡。

「那個是你喜歡的人嗎?」

「他是我中學時候的前輩。」

「那我想,你一定很喜歡他吧,「只有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這麽在意他對自己的評價,才會在乎他是不是討厭自己。」

影山握緊拳頭在腰側,吸了一口氣,說:「及川前輩,其實,我有話想對你說,一直、一直都想對你說。」

那個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與排球無關的秘密。

「我有說我想聽你說嗎?」及川掏掏耳朵。

「拜託──及川前輩,就這麼一次,你讓我說完。」影山低頭,誠懇地請求。

「嗯。」及川發出像是默許的一聲輕哼。

「及川前輩──我喜歡你。」吸了一大口氣影山大聲地說,聲音大到驚起了樹林停棲的鳥。

在振翅而飛的鳥羽拍擊聲中,及川回過神來,卻完全反應不過來。

「蛤?」

 

情勢尷尬。

那雙大海一樣清澈的眼睛就這樣凝視著自己,是在等著他的回答嗎?小飛雄就是這點討厭,你想說就說,也不顧別人的心情。

你想偷學及川先生的跳發球技巧,也不遮掩,也不害臊,光明正大就捧著球,到別人面前說,請教我跳發球的技巧。

但及川聽了影山的告白以後,並沒有正面的回應,只是避重就輕地趕影山去睡覺:「飛雄,早點睡覺,明天還要來想辦法聯絡教練他們。」

「喔。」

但只有及川的背包裡面有睡袋,影山的裝備因為匆促並沒有帶在身邊,只是把自己的羽絨衣蓋在身上,與他背對背而眠。

但時間悄悄走過,夜色漸沉,氣溫也隨之直線下墜。

及川可以感受到從地面傳來的動靜。

影山冷得懺抖著,細小幾乎無法輕易被察覺的喘息聲,一次又一次地槌打著及川的耳膜,終於讓他受不了了。

「小飛雄,你過來。」

「哪有人上山還穿的這麼單薄。」

「不、用……我不冷。」說這話的時候,影山的上下牙齒還在打顫。

「明明就是騙人,你知道你說謊的時候很明顯。」

「你會冷吧,我說你過來跟我一起說吧。」及川掀開自己睡袋的一側,示意影山躺進來。

「不知道是誰晚餐後才說喜歡我,現在就又這樣嫌棄我,連我說話都不聽嗎?真讓人難過,原來你的喜歡這麼表面,這麼膚淺,你是看上我的臉還是我的身材啊,雖然我知道我這兩樣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也難怪你會這麼喜歡我了。」

「吵死了。」說著影山便一把將及川抱住,把頭埋在他的頸邊,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旅人,終於在清晨從露氣中汲取了一絲水分。

及川可以感受到那滑順的黑髮摩娑著自己臉龐的觸感,若有似無,帶著熟悉卻又陌生的香味,小飛雄的鼻息就吹拂在自己頸邊,就在指尖可以觸摸到的地方。

這是怎樣的感覺。

喜歡?喜歡!他說的是喜歡?沒搞錯吧?是喜歡吧,國文這麼爛的小飛雄會不會是把喜歡跟其他的單字給搞混了。

及川內心混亂不已。

 

 

隔天早上,大夥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天矇矇亮就拔營,一行人循著GPS找尋著及川和影山,終於在河谷的溪邊,找到了他們的身影。

見他們一動不動還很緊張,怕是凍到失溫了,就在大夥兒驚惶之餘,及川一個翻身,把影山抱著得更緊,睡得甜蜜不知道夢到了些什麼,八爪魚似地緊緊絞著影山,而影山則是面色難看,一副睡夢中被惡靈纏身的模樣,讓大家看了忍俊不已。

他們都平安,這也讓嚮導跟教練也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不用想該怎麼跟他們的家長還有學校交代了。

「抱歉,大家,讓你們擔心了。」及川是在大家圍觀的狀況下醒來的,情景非常尷尬,但他可是及川,這種小場面怎麼可能亂了手腳。

他微笑地向著大家一一致歉,吐舌,俏皮地撫著後腦杓,如同他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及川你何時跟影山這麼好了啊,還好到可以抱在一起睡。」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跟飛雄不好的,我們一直都很好,我平常明明就很疼愛我的小學弟。」

「疼愛,是欺負吧?」同伴不滿意及川的說法,冷冷地哼了幾聲。

「那你們晚餐都吃些什麼?」「沒有工具怎麼抓魚的?」「晚上睡覺不會冷嗎?」及川被湊上前來的隊員們給團團圍住,也沒空去理會是疼愛還是欺負的爭辯。

因為這次的意外,他們的迎新登山活動提前結束了,大家就七嘴八舌在下山的路上聊起來,也就沒有人再深究了──為何及川跟影山是抱在一起睡覺的事情

 

一路上,及川跟影山一句話都沒說。

但只要及川回頭,總能感受到一股灼灼的目光正凝視著他,強度之強幾乎要打穿他。

那是飛雄的藍眼睛。

有些事情仍舊如常,但有些事情卻也改變了。

我喜歡你。

那年輕,堅定而認真的嗓音不時纏繞著及川的心臟,耳旁。

他喜歡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耳朵卻隱隱地赤紅了起來。

在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以後,及川突然意識到了一點不同,就這麼一點。

及川只願意讓步地承認,就這麼一點喔。

一點點。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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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真的寫了我好久的時間喔QQQQQQQ
從一月底寫到了三月,中間還跨越了大感冒,吃了三十幾包的藥
(最近流感真的超可怕的大家要注意健康,親戚好多人住院了)
還有寒流帶來的超絕大低潮中的超絕大卡稿 இдஇ இдஇ இдஇ

 

其實寫這一篇喔,就是想看小飛雄在山上打魚,
其實還應該有烤牛肝菌菇菇的山中BBQ,但我好懶得寫,而且會愈寫愈,總之想逃避,而且我最近在減肥 (瞬間跳過(唉呦
希望大家會喜歡 (//´/◒/`//)

話說,我今年的20題寫完一題了欸 (我好棒 (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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