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成色

‧CWT47──殘響小說本《在此之後》收錄
‧3745字

　　他們是那場煙花散盡後，一盤煙的餘灰。
　　隨著熱氣球飄升的原子彈在高空爆炸，炸裂的巨響震醒了整個世界，讓一切的追逐紛擾都在此劃下休止。烈焰般燃燒的朝霞點亮黑夜，數以千百萬計的眼睛在萬籟俱寂裡共看這結局般的暮色，迎接世界陷入永眠的寂靜與黑暗。

　　在那年夏天爆炸事件結束之後，又過了很多很多年。只剩下圖書館裡泛黃的報紙、警政單位文書室裡蒙塵的檔案資料與隱藏在搜尋引擎後無數斷章的字詞還記錄著那個事件依稀的樣子。曾經那個夏季的動盪，在時間的催化下已成為耳語，成為堆疊記憶的一層風沙。
　　在時間的洗禮下當年的少女也已經不是少女了，衣櫃裡鮮嫩色彩的衣裙也與她的年紀不再相襯。隨著季節更替，被她一一收納起來，但當她準備收起那件嫩黃色衣裙時還是忍不住激動了起來，將褪色的衣物緊緊按向自己的胸懷，好像擁抱著一段不願放手的珍貴過往一樣。直到情緒平復之後，才緩緩將它摺疊起來，放進一旁的整理箱中。

　　窗半開闔，陽光灑落在空蕩的小房間裡。
　　這天理沙將及腰的長髮梳起，綁成一束高馬尾，挽起袖子，在這熟悉的小空間裡做最後的打掃與整理。因為這個月她就要結婚了，即將告別單身的生活與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共同組織家庭，也準備搬離這住了多年的小公寓。
　　曾經堆放著柔軟棉被與枕頭的單人床，很多個日夜認真埋頭苦讀的書桌與塞買衣裙的衣櫃都已清空，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跡一一被自己抹去的那種感覺多少讓理沙有些感傷，然而望向充滿希望的未來，她還是深呼吸並微笑開來。因為她知道最重要的永遠都會鮮活在自己的心中，陪著她走向每一個挑戰、每一個將要面對的未來和各樣人生的階段。
　　「理沙，準備好出門了嗎？」
　　「等我一下，我這就來了。」堅持自己搬最後一箱行李，然而她的未婚夫婿還是捨不得讓她操勞，朝著她大步走來並主動接去她手裡箱子，轉而放進休旅車的後車廂。
　　對方爽朗的笑容沒有伴隨一絲不耐煩的催促，微笑地問著她：「東西都拿了嗎？信箱裡面的信也沒有忘記吧。」
　　理沙想了一下，道：「昨天看了是沒有信的，不過我再檢查一下好了，等我喔。」接著轉身回去，用鑰匙轉開信箱做最後的確認。
　　「咦？真的有一封信耶。」原本直立在信箱中的信件，隨著理沙開信箱的動作躺落下來，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信。
　　信封上並沒有書寫寄件人資料只寫了她的收件資料，並蓋上了來自異國的郵戳，是從國外寄來的信呢，她好奇地打開來，裡面只有一張立可拍照片和一封字跡優美的明信片。
　　隨著文字映入理沙的瞳孔，讀近她的心裡，她的嘴唇掀起波浪般的顫動。
　　人不過是時間的過客，那些矢志不忘的臉孔也會在時間過後逐漸模糊、遙遠，被逐漸淡忘在記憶之外，但總會有些什麽留下，像篝火的灰燼還殘留下炙熱燃燒後的餘溫。雖說人大多是健忘的，一如時間長河裡抓不住的沙，但總有人願意立在河中不上岸，只為抓住那一捧沙，握住那記憶裡的一角衣襬，努力告訴自己不可以忘記，不可以忘記！
　　「好久不見了，親愛的理沙……」她忍著波瀾震盪的心，一個字一個字的將明信片讀出聲，最後猛地將立可拍照片拿近自己的眼前，再三確認這不是因為自己過度思念而釀成的幻影。
　　眼前早已迷濛，那是她的眼淚降成的一片雨幕。
　　「Nine……Twelve……我就知道，總有一天還會再見面的，我知道的！」太過突然的驚喜洶湧而來讓她一度招架不住，摀著嘴整個人緩緩彎下腰抱膝蹲在郵筒前，理沙無法控制眼淚不停落下，哭得幾乎不能自己。
　　這些日子裡面沒能滴落的眼淚，都在這一天潸然而下。

　　六月，天清日朗，是個適合野餐也宜嫁娶的好日子。
　　紅磚白瓦莊嚴古色的教堂前面，穿著正式的青年男女跑來跑去，為這次結婚的新人張羅著飲食茶點與花束擺設，像飛舞在花叢間的蝴蝶與蜜蜂，為花兒更增添色彩。
　　「請問是來參加婚禮的嗎？……」負責為賓客指路的女孩抬起頭來，卻愣愣傻住。
　　迎面而來穿著正式西裝的Nine跟Twelve，有說有笑，一個冰冷英俊與一個溫柔秀美，看得門口招待的年輕女孩們都傻了眼，交頭接耳討論起來那個乖乖牌的理沙姐姐何時認識了這麼多優質男人，還一次來兩個。新郎那麼帥就算了，連來參加婚禮的朋友都這麼帥。
　　「是的。」Twelve點頭微笑說。
　　Twelve接過筆，彎下腰在留念用的簽名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一邊問著Nine：「Nine你猜猜看，理沙看到我們的時候會是怎麼的表情？」
　　「無聊，你等會兒不就知道。」Nine明顯不想參與Twelve猜猜看的小遊戲。
　　「也是。」

　　牽著她走過紅毯的人是柴崎警官。
　　三島理沙沒有父親，只有一個終日惶惶、沒有安全感的母親，生活沒有重心的母親把掌控孩子的生活當作自己愛的表現，或者說是自己生存的證明。那無形的控制欲緊緊纏繞住理沙的脖子，幾乎讓她窒息。
　　「請給我像你們一樣去改變的勇氣。」面對母親她以前始終逃避，待整理好長久以來壓抑的憎惡和一切負面情緒後，理沙終於有勇氣坐下來好好和母親談，雖然過程中她所面對的是無法講理與歇斯底里的母親，她不能接受地對理沙泣訴、威脅伴隨著指責她不知感恩的咒罵，但理沙全都忍下來了。
　　「我知道您在說什麼，我不是不在乎您。」
　　高中畢業以後理沙的母親再嫁，母女之間就徹底斷絕關係了，理沙開始半工半讀支持自己的生活。也許放過彼此是比原諒更好的解答，理沙有她的風平浪靜，她的母親也將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海闊天空。

　　後來理沙的生命又走進了很多人，像是今天的新郎官，高大帥氣，有著一抹爽朗的笑，她不曾奮力尋覓那人便在剛好的時間裡走入她的生命，那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愛她、包容她、了解她，剛強勇敢足以為她擋去煙硝塵世的烽火，與她在人生這條路上比肩而行。
　　柴崎警官將理沙的手遞到新郎的手中，就像自己嫁女兒一般心裡也是百感交集，更多的是替她感到欣慰。轉身準備回座的瞬間，他與後座的Nine跟Twelve的視線對上了眼，幾秒的詫異，但接著是老練的刑警那了然於心的微笑，他朝著他們示意的點了頭，便帶著慈祥和藹的微笑回座了。

　　理沙穿著一席無袖的白紗禮服，潔白的頭紗覆蓋過她的臉龐，卻蓋不過她眼中蘊含的光，掩蓋不住她如珍珠一般美麗的風華。
　　「我就說她笑起來最美了。」看著新郎揭去理沙的面紗，Twelve凝視著她洋溢幸福的側臉，忍不住對著Nine說道。
　　誰悄悄地來了，一如春天帶來了生命的氣息，等你回過神來，冰雪已融，大地新綠。

　　溫馨的婚禮就在牧師的祝福禱告，新郎與新娘交換戒指與誓言，新郎掀開新娘頭紗後的親吻，與一干親友的見證與祝福下結束了。接下來主婚人便邀請大家移步戶外的庭院草皮上享用茶點，也準備進行新人們設計的丟捧花活動。
　　Twelve問著Nine要不要一起來接捧花，卻被他果斷地搖頭拒絕了。
　　Twelve只好自己湊熱鬧地上前去，挑了個不近不遠的位置站著，只是想湊湊熱鬧壓根沒有想到自己有接到捧花的可能。
　　「3、2、1！」在少女們熱情熱烈的尖叫聲中，白色玫瑰花束從理沙的手中被拋往空中，金色緞帶劃過碧藍天空，映著一地的碧草如茵，流轉過年輕女孩們明亮的眼波裡，潔白花束滑過漂亮的拋物線頂端，終於開始下墜。
　　卻沒想到這一束潔白美麗的新娘捧花並沒有落在任何一個女孩高舉的手中，Twelve還來不及反應，就見白色的花瓣短暫在空中顫枝，接著不偏不倚的落到了自己的懷裡。少女們的驚呼聲與銳利的眼光，在對上他的那刻都停住了，Twelve微笑著，但他想自己肯定要被記恨上好一陣子了。
　　「Twelve……」理沙愣愣地道。
　　雖然沒有那一日收到信件時的震驚，但眼眶還是忍不住濕潤了起來。
　　Twelve挽著花束，走向了她。
　　「理沙，謝謝妳讓我們分享你的幸福，就當這是我對當年用可樂噴濕你一身洋裝的補償吧！」
　　Twelve說著便湊上前微彎下腰，迅雷般地在新娘的臉龐偷吻一下，脫去少女的稚嫩與圓潤卻仍舊溫和可人的臉龐瞬間泛紅起來，理莎顫抖著肩膀，就在大家以為她要被嚇哭的同時，她卻噗哧笑了出來。
　　「Twelve，好久不見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調皮呢！」
　　理沙抬頭望著眼前有點陌生卻又熟悉｜｜長大以後的Twelve，凝視他淺色帶笑的眼眸，輕聲囑咐：「Twelve，要幸福喔，你跟Nine一定要一定要很幸福喔！」
　　Twelve朗聲承諾道：「一定會的！」
　　「嗚。」明明知道這沒什麽好哭的，她埋藏心底的一切願望上天都聽見了，都成全了，她應該為此感到開心喜悅，但理沙的眼淚卻還是不爭氣地奔流而下，雖然她趕忙想抹去淚水，但手上象牙色刺繡著玫瑰花紋的絲質手套卻絲毫不會吸收水分，眼淚便從指縫滑落，像斷線的珍珠，最後還是被大家給發現她哭了。
　　「理沙不要哭，新娘要開開心心的才是啊！怎麼可以動不動就掉眼淚，這樣別人會誤會是我欺負你的！」
　　「嗯，好，我不哭、不哭……。」理沙一邊笑著卻還是抽噎著，被自己的情緒帶著亂跑。
　　「這樣才乖，我的好女孩。」Twelve摸了摸理沙的頭，接著望向一旁的新郎，無聲地用嘴型說道：她就拜託你了。
　　新郎點頭示意，溫柔地走到理沙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而理沙則是激動地勾著他的脖子撲進他懷裡放聲哭泣，他緩緩地拍著她的背，直到她的哭泣聲漸漸停息，才用手帕輕柔地擦去她眼角和羽睫上殘留的眼淚。
　　「我沒事的，只是太開心了而已。」理沙輕輕地回握住新郎的手，紅著一雙兔子眼睛說道。

　　Twelve拿著這束捧花走近樹蔭下局外人似的Nine，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捧花。
　　「你又把理沙給惹哭了嗎？」
　　「不只是我好嗎？還有Nine呢！一定是你明信片的內容寫得太文情並茂了，你才是惹哭理沙的主謀呢！哼。」
　　「對了對了，Nine，據說在婚禮拿到捧花的人，就會是下一個得到幸福的人耶。」
　　「嗯。」
　　「不過在我還沒拿到捧花的時候，就已經很幸福了呢。」
　　Twelve靠近Nine，用著只有對方可以聽到的音量，在他耳邊小聲呢喃：「因為你就是我的幸福。」
　　「我們就這樣一輩子，一起走下去吧！」
　　「好。」Nine肯定的話語落在他的耳畔。
　　這次難得不是否定的聲音了呢！Twelve笑瞇了眼。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