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一層不到三公分的透明玻璃分隔了兩個世界,宜人的溫暖與尖銳的寒冷。


窗外的世界十分紛亂、朦朧,像極了被孩子亂灑在地上的玻璃珠,滾著一地的凌亂。縱橫在玻璃窗上的雨珠,漸漸抵擋不住自身的重量,靜默無聲地滑落,空中的雨水仍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在寒風中翻騰,而相隔不遠,窗內的這個世界還殘存著濃濃倦意。


「哈……」窩在公車的一角,她帶著睏意打了個哈欠,眼角略帶著不經意擠出的濕潤。


雖然才剛過七點,不過梁頎亞的生理時鐘卻提醒她:該是上班的時候了!所以縱使她還想繼續抱著柔軟溫暖的被子沉睡,她還是帶著濃倦的睡意從被窩爬出來,坐在寬大的雙人床的床沿發了一會兒呆,才半瞇著眼蹭進了浴室更衣盥洗,打開衣櫃,看著一排整齊劃一的套裝,隨意挑了一套看得順眼的新款冬裝,胡亂套上,就這樣睡眼惺忪地地出門了。


行走在大街上,手中的黑色雨傘看起來似乎難以抵抗強風與細雨,在寒風中抖動著傘皮,險些被翻轉,而梁頎亞似乎也可以感受到寒風的威力,孤立無援地冷顫著唇齒。直到極目眺望,遠遠地,她瞧見正向她的方向駛來的公車,內心頓時歡聲雷動,直到上了公車。


誠如你所見的,縱使早早出門,此刻的她還是只能認命的被塞在上班的車陣中。因為下雨而產生的困擾氛圍中,非常的家常便飯,就跟吃媽媽煮的菜一樣。
說起來,雨水也許比她的母親更像母親,細長不斷的雨絲、夾雜狂風的驟雨,或者是綿長的雨季都伴隨著她長大,從未改變,無法決擇、無關悲喜,總是伴在她身旁,靜靜地陪著她品嘗人生中的高潮起伏。


這一天氣溫很冷,眼前的窗彷彿被水氣包覆了一層輕紗。


梁頎亞左手托著腮,無聊地瞥了一眼窗外,雖然窗上都是雨珠,她卻還是可以清楚看到窗外的車陣至今仍舊不動如山,跟十分鐘前無疑,彷彿時空凍結般,還是停留在十分鐘前。


讓她不禁懸想起,如果此刻的他也正陷在車水馬龍中,一定開始不耐煩了吧!坐在駕駛座卻哪也不能去,無法舒展那雙迷人的結實長腿,也許讓他開始煩躁,皺著眉頭,口裡開始碎碎念著,或者用他修長的十指不耐煩地敲打著方向盤了吧!她微微笑道。


「真是的,沒事想他做什麼?」一出口,吐出的氣瞬間化做白煙,再融化在空氣中。她取笑著自己的愚昧,總是緬懷著無法追憶的過去,難怪總是陷入一種莫名的低潮氛圍裡,真是個十足的笨蛋。
公車上呈現一種無聲的靜默,彷彿此時此刻的半絲喧鬧都是種罪過,冰冷的空氣中只有人們的呼吸聲、秒針的心跳聲和到站的電子語音,只是眼下彷若陷入休眠狀態,不知道還要幾個十分鐘才會到公司啊!她攏了攏衣領,把臉縮進溫暖的大衣裡,不想多管不想多想。


寒意加速作用她原本殘存體內的倦意,倚著坐椅,半瞇著眼,她突然覺得好睏。


再次睜開眼睛時,公司大樓的外牆已映入眼簾。她驚惶地按下車鈴,提起放在大腿上的手提箱起身,邊大步地走邊把脖子上的圍巾微幅的拉起遮住臉頰,三步併兩步地下了公車,把手中的傘撐開一個孤單的圓,步入雨中。


「嚇死我了!差點坐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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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秘書早安啊!今天還是這麼早來上班啊!」一踏進公司一樓大廳,看起來一臉和氣的警衛大叔迎面走來,她牽動被冷風冰凍的嘴角,僵硬的臉部肌肉勾起一個禮貌的笑容,無奈這是天氣使然,不然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笑容好假。


「汪大叔您早。」雙手輕拍著臉頰,她企圖讓自己看起來親人一些。卻不知這招實在不太管用的。


「我們老人家都是五點就睡不著了。還是年輕人好!吃好睡好。」


「咦,梁秘書你怎麼了嗎?」她頓時愣住,停下手上的動作,一陣尷尬。


「真的沒事,只是天氣冷臉很僵。」她說。


「可以用溫水洗個臉,提提神。」


「先告辭了。」她禮貌性的頷首,轉身步向電梯,按下上樓鍵,等待著電梯。


鐵灰色專屬於金屬面板,剛硬地映出她一身不苟的身影,從頭到腳的黑,黑色圓帽,黑色套裝外頭裹上黑色大衣、腳上踏著黑色長靴,沉重的彷彿要去參加誰家的葬禮似的,看上去總感覺帶點無情,脖子上纏繞著的海軍藍色棉質圍巾更像是條飢餓的森蚺,正吞吐著赤紅的蛇信,一雙上鉤的眼瞪視著她。


「嚇……」彷彿被這顛倒世界中映畫的自己給嚇住了,竟是如此恐怖的意象。這麼多年,自己的品味竟變了這麼多。人家總說一個人的穿著,深受他內心影響,是她的心在自己沒有發現時變了色彩嗎?


「噹。」電梯到位,她步上前去,習慣性先按住開門鍵,連自己都忍不住嘲諷自己:你在等待著誰嗎?


灌進來的卻只有冰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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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在電梯門板像雙掌合十即將要貼近時,兩個拳頭寬的細縫間,一雙手掌止住了他的開闔。


她忍不住看向來人,但騙不了自己的是心中泯滅的希望殘燭,在一瞬間燃燒殆盡,剩下的只是像淚水般的紅色殘蠟,隨之而來的只有無盡失望。


「梁秘書,我剛才在櫃台角落發現一疊要回收的信件,一定是之前那個離職的櫃台小姐失職,沒有通知你,積了好多年的信欸!虧我發現了,不然你就吃虧了呢!呵呵。」說完一大長串炮語如珠的話,他還愉快的笑了兩聲。


按住開門鍵,汪大叔硬把一疊信塞進她懷裡,然後愉快的轉身離去。


沒想到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把這捧也許無關緊要的信件給她而已,梁頎亞頓時覺得很感動,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樣子對她了。


又或許只是她一廂情願的認為吧!總是太主觀的以為自己世界的轉動頻率跟所有人一樣,其實根本連軌道都是偏斜的,只有她自己從來沒有發現。

在電梯裡狹小的空間裡,她思索著自己人生的意義。


回應的僅是一片虛無。


在進入公司之前,梁頎亞有一個很喜歡的男人,他也是她高職高兩屆的直屬學長,她一直喜歡著他,就這樣傻楞直率地就喜歡了五年,甚至不曾隱藏過內心的愛慕,甚至因為他而拚命進入現在的公司,縱使對於商科沒興趣,會計、財務、行政什麼的是她一向最討厭的東西,她還是硬逼著自己擠出優秀的成績。


雖然後來她與學長真的如願在一起了,戀情卻只維持了短暫的三個月就告吹,在愛火還沒被徹底點燃前就被澆熄了,沒有第三者,只是就這樣子自然地落幕。


因為學長是個非常兢兢業業的人,說一不二的個性向來讓她敬佩,也因此在公司裡的表現理所當然優穎,不過實在因為太優異了,沒有多久就被調去了中國的分公司當主管,她在錯愕之餘,暗自落淚了幾個夜晚,終於下了決定,毅然決然地跟他分手。


下班時,她比他早出現在一樓大廳等著他。


看著女友等待著他的身影,他說不清楚內心的開懷,快步跑向她。


他訝異地說:「今天怎麼這麼早?老總人今天這麼良善啊……」


「有等很久了吧!」體貼的一把幫梁頎亞拿過手上不重的皮包,非常自然地背在肩上,似乎不覺得這畫面非常突兀。


「嗯?小亞今天怎麼這麼沉默……」


梁頎亞有些恍神,聽到他的話才回過神來:「嗯?你剛才說什麼?對不起我沒聽清楚……」


「沒事,我問你,我們晚餐去吃什麼好呢?」


「今天大爺我付帳……任君隨便點菜,再貴我也會含淚吞下去的。」他玩笑似地說。


看在梁頎亞眼裡卻是幾分悲涼,像是沙漠中即將要從綠洲拔營就此遠離的商旅,帶點依依不捨與戀棧。


她微笑:「真的嗎?那我一定要把你吃垮。」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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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就分手了吧!」她說。


「隨便你。」他沉下臉,沒有一句挽留,沒有問原因,什麼反應都沒有,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她走她的陽關道,他行他的獨木橋,像是交錯的兩條直線一生只有一次的短暫交會此後再也沒有交會,只是無止盡的遠離。


「以後也別再連絡了吧!作不了情人,也沒必要勉強當朋友了,也只是讓對方難過。」她淡漠地說,壓抑著眼眶中滾動著的淚水。


老實說她很少看過他如此沉默,通常都是興奮的高談過論或甚至是勃然大怒,只見他陷入安靜中,卻頓時給予她的心臟重擊,一種無聲的心痛迴盪在胸臆。


沒有道別,他與她擦肩而過,卻沒有回頭,梁頎亞沒有向他送別他亦沒有通知她,當時的她清楚明白地知道這次的分別就是會是永遠,轉身離去就是一輩子,卻沒有叫住他的勇氣,只任由淚水侵占她的眼眶,逞強的咬著下唇裝作不在乎,脆弱的心卻在淌血。


其實當時的梁頎亞大可選擇拋下一切跟他去,反正一切都還未步上軌道,人生也還只是開場,但是懦弱的她卻沒有這麼做。也許是自卑感作祟吧!當他成為主管時,她不過就是個最低層的新人,而且相隔一個海峽的距離,年輕的她、衝動的她當年的選擇是果斷的分手,後來想想,也覺得自己真的很笨,為何要主動放棄呢?明明自己是如此渴求他的愛,到手了卻又把他推向門外,何苦難為自己呢?為何要把愛情的成敗交托給命運呢?明知只有自己才可以伸手抓住自己的幸福。


因為不懂事,因為退縮,因為不願意選擇相信,所以才會錯過。


有些漂亮高跟鞋,穿起來卻是磨腳的,是不是愛情也要自己品嘗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心有沒有能耐吸收。


她此刻才深刻的知道自己終究是沒有能耐的。


連到手的幸福都會任它消散在指尖,無法抓牢更無法把握的自己真的很沒用。


甚至我自以為是的放生,也讓梁頎亞失去所有,就像打開了禁忌的潘朵拉寶盒卻悲哀地連半點希望都沒有得到。


她弄傷了他小心交托在手掌中信任的心,也弄斷了自己準備張開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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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五樓到了,熟悉的聲音把梁頎亞從回憶的牢籠中驚醒。


她就是如此矛盾懦弱的存在,現在的日子裡仍不時反芻著自己的後悔,午夜夢迴時難過落淚,生活中不時會被他的身影占據,連相同的情景也會把他的小動作代入,甚至已無法清楚釐清那種感覺,究竟是仍愛著還是只是不甘心無法親眼看到結局,是想念還是只是單純的無法忘。


梁頎亞只明白,遲來的後悔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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